邻居老爹

  多年来，在我住的单元里，住过一位从农村被儿子强行接来孝养的老汉，可是，邻居儿子和父亲一直像正负电极一样，在诸多方面因见解不同而僵峙着，而我，每天晚间都和这位老汉一起溜湾，常来常往之间，就知道了他家的一些事情。
  
  这位父亲行武出身，闯过枪林弹雨的他有些疲倦，便把后半生交给了乡村，过起了“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田园生活。父亲眼里的田园生活恬淡而舒适，儿子却觉得春种秋收累得要命，于是扔下父亲交给的锄头，通过拼命读书，远离了五谷和乡村，在城市一隅扎下了营盘。
  
  已为人父后，儿子对父亲这一崇高的称谓便多了一分理解和感悟，于是便经常接父亲来城市小住。儿子虽然把父亲“移植”到了城市，但父亲的根系却还扎在垄间。父亲在空荡荡的阳台上，像侍弄田地一样用花盆栽上了辣椒、茄子和西红柿。儿子觉得阳台里种上植物有些不伦不类，但父亲说这样瞧着舒坦，坚持不让搬走，甚至除他之外，家人不得靠近！
  
  儿子觉得城市的明天美好而充满希望，而父亲却时时为这座城市心存忧虑：家家安有防盗门却时常被盗，乡下大门敞着却是连根草棍都不丢！小区内楼挨楼户接户，却是形同陌路，乡下不管哪村的只要进了门便是无话不谈的老乡！明明是件好衣服，城里人却要偏偏弄出几个窟窿来，乡下这种“漏肉”的衣服早已扔进了垃圾堆；城市的天空一天天被染成了粉红色，而乡下依然是天蓝地绿水清；城里人在宾馆酒店一掷千金，却对乡下的父母不闻不问；城里人不惜花上万元养宠物，却掏不出给父母买药的几块钱……这座城市到底要去向何方？
  
  儿子每每听到父亲的这番另类担忧，就百般辩解：这是进步、发展和时尚。父亲一瞪眼睛：狗屁！儿子经常能收到稿费，每当稿费到手，儿子都向父亲炫耀：“看看，这不比种地来得快？”父亲最听不得这句话，他眼睛一瞪，劈头便骂：“你得意个啥？别忘了你的脚底下沾着泥土呢！从农家院里出来的孩子到啥时也不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种地咋啦？低人一等吗！再说了，不种地你吃啥、喝啥？你吃喝都混不上了，还写啥狗屁文章！”看着父亲颈上绷的血管，儿子立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傲气”，内心里对这位来自农业部落的“庄户哲学家”充满了敬畏！
  
  年愈八旬的父亲终究还是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乡村。在老家的土炕上，他与儿子、儿媳们共进午餐时，娴熟的夹菜、扒拉饭的动作，仍像在稻田里插秧、在渠埂上歇息一样无拘无束，娴熟自然。父亲钟爱他的田野，迷恋他的庄稼，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能比种出一茬庄稼更能让人自豪和骄傲；作为庄稼人的后代，没有什么比亲近作物更神圣、更敬祖！父亲告诉儿子：这叫“道”！人生天地之间，心中无“道”，便少了筋骨、断了脊梁，不管你住在哪个城市、不论你从事哪种职业，最终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面对这样的父亲，再倔强的儿子也会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