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气氛算不上融洽。我和老秦都是沉默。老秦似乎专注于看着面前的路。
雨已经越来越大了。雨点击打在车窗上，恍如涣散的梦，义无反顾地撞击在了活生生的现实的车玻璃上，粉身碎骨。这个梦，又是包罗万象的。其中有爸爸失望、乃至冷漠的脸庞；有许贝愧疚却无能为力的眼神；还有老秦刚刚将我狠狠扔到副驾驶座后闷闷不乐甚至凝重到让人无法呼吸的表情。
已是深秋，夜里这冰冷的雨点透过车窗那残破的玻璃缝隙拍打在脸上，抑制不住的一阵阵寒意。这股寒意，一直冷到了我的心里，让我只想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让自己卷缩成一团，卷缩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然而，后视镜中，老秦冷漠甚至带些愤怒的脸庞却一再地告诉我，现在车上不止我一个人。
老秦啊，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这么快的结束。这个结束，指的是我们这段一起度过的平静却让人安心的日子。为什么平时那样健谈的你一直也都不说话呢？是不是觉得现在听我的话语都会让你觉得厌恶？也罢，也罢，许绍阳本来就是个不懂得自爱的人，便再次开这个难为情的口了吧。我怯懦、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老秦……”
我刚喊了一口，老秦就冲我猛吼，“给我闭嘴！我听你这臭小子的声音就来气！”
我有点愕然，然后不禁一阵悲从中来。老秦，至于吗？绍阳我做过伤害你的事了吗？咬了咬下唇，我转开了头。我怕，我怕我见着老秦的样子，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深深的，深深的呼吸了几口，车窗上都被我的气息洇开了一阵雾气朦胧。
“你还知道委屈了？别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我看着就来气！”老秦转头看了我一下。由于背对着他，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不过单纯凭设想都想象的到。
又是呼吸了好几口，我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哽咽，“老秦，停车吧。我要下去。”既然让你这么来气，那么，老秦，你放心吧，我会悄悄地离开。
“这么大的雨你还想去哪里？”老秦的声音依旧是愤怒、责备的。
我依旧没有回头，“你不是那么气我吗？那还不如放我下去！”我承认，这么说，是含有一点赌气的成分的。而且这个赌气似乎还给了我一丝面对老秦的勇气。我转头看着老秦带着些许我不明白的诧异的眼神，说，“老秦。放我下车吧。这段时间以来真是麻烦你了。”说着这些的时候，我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鼻中不由自主地泛酸。
一声刺耳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老秦来了个急刹车。车上在布满雨水的路面打横滑出了一段距离。因为惯性，我一下子扑在了老秦身上。幸好这个时刻路上没什么车，否则车祸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迅速地从老秦身上起来。却发现，心底深处居然对老秦身上的那股粗犷的味道——香皂的香味加上淡淡的汗味，产生了一丝莫以名状的留恋。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然而就在我要起身的时候，双肩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许绍阳，你给我说清楚！”老秦对我恶狠狠地吼着。
由于我们的车子挡在了路中央，这是从后面来了一辆车。他对着老秦的车子大按喇叭。如果我没有记错，在市区内是禁鸣喇叭的。
老秦对后面车子的鸣声根本就是不带理的。可能是那不停的喇叭声增添了老秦的浮躁，使他的神情看起来更是可怕。
看着老秦的眼，我凄凉的笑了，“老秦，有必要吗？让我自己再羞辱自己一遍？”
“嘿……你他妈的怎么竟不说人话！”老秦似乎真来气了。
我一把甩开了老秦的手，“够了！我没有妈妈，行了吧？”
老秦被我荡开的手就那样停留在空中，愕然地看着我。
我继续吼着，“我许绍阳就是一个同性恋，就是一个让人不齿的道德败坏的同性恋！行了吧？你看不起我，没事，现在就让我走！你拉着我上车做什么？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吗？我哪次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你至于吗你？”说着说着，不知道忍了多久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说完这些，似乎不堪面对眼前的老秦，我一把推开了车门便想要冲下去。
老秦却再次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嘿，你……你怎么哭啦？”说着还伸手不停地拭擦我脸上的泪。
我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老秦的钳制。老秦，为什么不放开我，任由我走？你是真想要看着我难堪是吗？
老秦的语调却是超乎想象的慌乱，“你……你、你别哭，啊？你这傻小子哟，你是要把秦老哥的心都哭碎呀？我不是那意思，啊？”
我知道，当眼泪出来的时候，就是我失去理智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意老秦的话，心里死死、沉沉的，只是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也罢，要看我的丑态，便也让你看个够吧。于是便出现了这么可笑的一幕。老秦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此时却手忙脚乱地为我拭擦着眼泪。
“还哭啊？我真不是那意思。我是见你小子面对那老小两个混蛋时那么懦弱气得。啊？我真没嫌弃你的意思……”老秦似乎越来越慌乱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耳边只有车子的引擎声以及车窗外巨大的雨声。
老秦的神情凝了凝，然后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我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唇上一重。一个温润、厚实的嘴唇就吻在了我的嘴唇上。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啄，却也让我傻了眼。我忘记了哭泣，愣愣地看着马上放开了我的老秦。
老秦摊摊手对我做个无可奈何的鬼脸，“这回相信我不是嫌弃你是同性恋了吧？”
任凭大雨如注。我的眼中，世界上的一切竭尽粉碎，只剩下了眼前这幅让我永生难忘的脸庞。满眼都是老秦那副鬼脸，以及他那根根竖起的发梢，还有他的胡渣残留在我脸上的刺痒。老秦呵，你这样怪异的怪坏，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我忍不住的胡思乱想。或许那个时候还远远谈不上爱，可是心中对老秦的喜欢却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晚辈对长辈的范畴，远远超过了同性朋友之间的关怀。
老秦呢？或许，连他自己也都没有意识到，今晚他的举动是多么的反常。
将车子稳稳的停在了路边，熄了火之后，老秦磨砂着自己爬满了胡渣的下巴，“小子，怎么样？不会再哭了吧？”
我愣了好久，才开口，“老秦，我是同性恋。”说完，又闪躲着他的目光。
“别把秦老哥看的太简单。我很早就看出来你是了。”
“那……你也是？”这也太巧了吧？怎么竟碰到同类人？
老秦却剧烈摇头，“我可不是，不然你这么俊的小伙儿，老秦我怕是早就动手动脚了哦！”老秦的说法让我有些好笑。不知道他动手动脚会是什么样的？那时我不会知道，就在不久之后，我居然真见着他对人主动出击，不过这个对象嘛……
我惊讶地问，“可是你怎么……怎么……晚上怎么还……”
“怎么还跟你一起睡，怎么还有时揉着你睡是吧？”老秦一副我都了解的神情。不等我回答，他就对我眨眨眼，又露出那种调皮的坏笑，“被我揉着有没有心动？”然后自己一阵哈哈大笑。
我皱眉，什么话都没有说。车内只有老秦的笑声，和传进车里变得沉闷的雨声。
“好了。小子，老秦看人从来都是凭第一印象。我们第一次相处的挺愉快的，老秦我就是喜欢你小子。相信你是个克制的人。”说着还用力一挥手，“哎哟，别说这些酸不溜丢的事儿了。这么说吧，老秦我啥都不怕了。要是我看错人了，哪天晚上你真想操弄老秦后面，我也认了，大不了第二天一拍两散。行了不？”
我终于还是被老秦的说法给逗笑。不可否认，老秦的话语在让胡思乱想的同时，让我产生了一股莫以名状的豪迈。我破涕为笑，“老秦，那你认为我这个时候会不会冲出车外？”
“靠，你再往外冲，你小子就是有病。”
“那如果我真冲出去了呢？”
“真冲出去？真冲出去老秦豁上一条老命相陪！”
我笑，“哈哈，那你说的哦！”说完就不顾老秦那副“你不是来真的吧？”的眼神，直接开了车门冲进了滂沱的雨幕中去。
车里的老秦犹豫了下，嘴里骂骂咧咧地喊了声，“靠！”也跟着下了车。
在雨中奔跑，我们的笑声被雨水掩盖，冰冷的雨水却掩盖不了心中那团温温热热的火焰。我拉过了老秦的手，凑在老秦的耳边大声地呼喊着，“老秦，我们赛跑。看谁先到家！”为了减少雨声的阻碍，我凑得很近，以至于我的嘴唇都接触到了老秦的耳垂，心里一阵阵的意动。
老秦很干脆地推了我一把，然后自己哈哈笑着往前跑。
我嘴里大叫一声“耍赖”，也跟着跑了开来。
那个雨夜，我恍惚中有了个错觉。似乎我和老秦抛却了俗世的纷纷扰扰牵牵绊绊，就这样在雨中追逐欢笑，直到天涯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