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咪咪画头像素描，临摹范画。她听到隔壁叮铃咣啷的动静，猜想可能是何老师在收拾【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⓺⓽⑥⑨zz.com】仓库。过去一看，果然是。咪咪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跟着一起干活。
“咪咪，你画去吧，我马上就好。”何老师说。
咪咪没听，还是埋头清理。何老师看她一眼，心想，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外表高冷，内心善良、能为他人着想，这一点倒是挺像零露的。
清出一块空地，咪咪找到抹布，把该擦的都擦干净，又擦了窗玻璃。这屋的自然光还不错，咪咪满意地四处转转，自己动手把画材画具都搬了过来。咪咪安静地在这间小仓库画画，宛若与世隔绝般。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画画，很享受画画的过程。画的好时享受、画的艰难时也享受，就像童年时代，她窝在叶家的书柜边上捧起一本书，一切烦恼、一切困苦都随之消散。
忽然，屋里亮起灯，咪咪被刺得闭上眼睛。
“天都
黑了，怎么不知道开灯？”何老师站在门口，打开电灯开关。
咪咪揉揉眼睛，尽量适应刺眼的灯光，她看一眼手表，竟然都6点多了。咪咪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直的腰背，何老师坐在她的马扎上开始给她改画，他边改边说：
“咪咪，你画画挺有意思的。别的考生临考前大都是画得准，可是画没有灵魂、没看头，你的画正好相反，你看你，这脸上的三庭五眼、还有透视都不是很准，可你的画有看头，你画的头像也挺像，有种
精气神在里头……”
咪咪屏息凝神、紧张地听着。
“……其实画准了不难，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基本上都能画准，可是要想更上一层楼、画出人物的气质、内涵就很难了……放心吧，咪咪，我对你有信心，你会考上的。”
咪咪站在何老师身后，看他给自己改画。咪咪感激地看一眼何老师的头顶，自己的画都被改成这样了，老师居然还鼓励自己能考上。
何老师改完看一眼手表，善解人意的咪咪立即开口：“老师您回家吧，晚上我自己在这儿画速写，明天给您看。”
“那也好，食堂有晚饭，你自己去打饭吃吧。这是这屋的钥匙，画完记得锁门，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别太晚了。”
咪咪点头听着，看他走了。她注意到这个何老师在屋里和她说话时还算从容，可一出了门，就小跑着去取自行车，急匆匆地骑车走了。咪咪用零露留下的饭票打了晚饭，吃过饭接着画，直画到10点多才回家。
张明是一个月后才知道咪咪辞职的事的。他的这一儿一女，一个太优秀、一个又太独立，他早已习惯了靠边站的角色。好好的一个教师工作，说辞就辞了？他永远也理解不了。他的这个女儿从小就倔得出奇，虽然初中以后一直和他住一起，算是在他身边长大，可事实上陌生得很，听咪咪自己支支吾吾地说出辞职的事，张明甚至都不太敢多问一下事情的经过。
他回想起上个月里的咪咪，先是早出晚归给几个外国人当了几天导游，然后天天在家拿一本又大又厚的英汉词典啃一叠英语资料，接着又风风火火地去学车考驾照……一个女孩子非要放弃正式工作，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瞎混，多可怜！现在又说开始学画画了，可是学完画画又能怎样？二十多了又要考学，真考上了又能怎样？国家都不包分配了……他只能寄希望于牛牛，希望牛牛越来越好，到时候可以帮妹妹一把。
咪咪到家，看张明还没睡，以为她爸有话要说。可是张明看她回来，就开始铺床、锁门。
“爸，以后你到点就睡，不用等我。”
“一个女孩子家，我不放心。”
咪咪不再说话，她洗漱后躺在床上，开始一点一点回忆今天画的画和何老师的点评。这是她在训练英语演讲学生时养成的习惯，咪咪在观看校长给她借的录像资料时，发现那些名校的老师在学生比赛或训练时，都会在旁边拍录像，然后回去看回放，一点点纠正、抠细节，就像围棋的复盘。咪咪没有这样的条件，她就用笔记下来、在脑中回放，渐渐地她发现这个方法很管用，现在开始学画画，她也喜欢这么在脑中“¬复盘”。
第二天一早，何老师上班。他开了办公室的门，像想起什么，他走到旁边的仓库，从窗户往里看，咪咪已经来了，正在画画。何老师
嘴角上扬，这孩子还真像零露，一样的认真。何老师推门进去，咪咪立即站起来拿过昨天晚上画的速写给他看，何老师一张一张仔细看了。
“嚯，还没少画，有十多张呢，是昨晚一晚上画的？”
咪咪点头。
“嗯，和素描一样的问题，不准！不过很有趣，像小孩子的画。”他看一眼咪咪说，“你别急，虽然画得不准，但是比那些准确却无趣的速写更有感染力，也更容易得高分……你想什么呢？”
咪咪回过神来，可能是作过老师的缘故，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学生心态，她再一次感到何老师确实是个好老师，他总是能看到学生的闪光点。她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底的疑问：
“何老师，您是在鼓励我吧？我……我感觉您，其实是拿我当初学者来教的。”
“是、也不是，我答应零露要尽我所能，把你送进美院，所以我是应该鼓励你的。但也不全是鼓励，你的画真的很特别，我肯定会教你绘画技巧，还有一些应试的套路，但是我不想打磨掉你画中的独特气质和稚拙趣味，以后你会明白，这些东西比技巧更珍贵。”何老师的眼神流露出对咪咪的欣赏，“很多大师级别的画家后半生都在追逐这些东西，像毕加索、米罗、齐白石，中外大师都是如此。”
何老师不只是说给咪咪听，他自己也要被打动了。这些年来，能让他如此倾诉的人和机会少之又少，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咪咪的重点却放在了第一句上，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那晚，零露为了让她答应考学，主动吻她，那就是在使美人计啊！那么姐姐为了求何老师教自己，又会对他做什么？！
“何老师，您和我姐姐不只是同学吧？”咪咪脱口问出，随即就被自己的脑洞吓到。
“我们……我们是同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六年，六年的同学。”何老师强自镇定。
咪咪等着他继续说，何老师却不愿接着往下说，两人直直对视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突然隔壁电话响起铃声。
这讨厌的电话，咪咪皱眉。
这救命的电话，何老师长舒口气，跑去接电话了。
三天后，咪咪收到赵老师寄来的招生简章。她挨个看了设计系的专业，果然有不少。何老师问她的想法，咪咪又看了一遍说想报服装设计。何老师稍有些意外，他不着痕迹地上上下下打量咪咪，衬衫仔
裤运动鞋，连着来画画好几天了，似乎就没见换过。不换衣服不太可能，可是对衣着打扮如此不讲究的人居然要考服装设计？
“你知道服装设计的加试科目吧？”
“简章上写着呢，服装效果图。”
“今晚的速写改画效果图，我看看。”
今天上午的色彩照旧临摹印象派大师的画，咪咪正在画画。听到窗外有个女声越来越高：
“我就是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学生在跟你学画画，让你每天晚上不着急回家，孩子也不接！饭也不做！”
“你小声点，先去我办公室。”何老师的声音。
“我不，我偏要去看看……”
咪咪立即明白了这人是谁，她没理睬继续画着。不一会儿，门被推开。咪咪抬头看进来的这个女人，挺平常的一个人，平常到有些平庸。从身材到长相，比起文化馆前排楼里唱歌跳舞的那些女人们差远了。
“你好，我是何馆长的爱人。”她也盯着咪咪看，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可能是娃娃脸的缘故，脸上还戴着稚气，清瘦高挑。可是怎么打扮得这么邋遢，短头发还翘着一撮，一看就是早晨起床没好好梳理，衬衫仔库都有点皱皱巴巴的。
咪咪看何老师紧跟在女人身后进来，正局促地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点歉意。
“您好，老师。”咪咪本想称呼她为师母，可话到
嘴边又觉得有点叫不出口，就改成了老师。
“哦，正画画呢。没事儿，你接着画吧。”女人说。
咪咪随即低头继续画画，女人绕着她转了几圈。咪咪默不作声地一直在画画。
“嗯……这个……这个地方，注意要用点冷色，原画这里用色很微妙，多体会体会。”何老师觉得三个人都呆在小仓库里，真是有点拥挤。可他也知道妻子的脾气，越让她走越不走，索性就像平时一样指导咪咪，当她不存在。何老师讲完就先出去，在院里点了一根烟。
女人呆着没趣，看了一会儿也出去了。
“这个女生还挺逗的，她平常也这样不爱说话？”在院子里女人问。
“她就那样，有时候我都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何老师说。
一群穿着舞蹈训练服的姑娘们跑进院子。
“嫂子！嫂子！你来啦！”
“嫂子，去看看我们排列的新舞蹈吧。”
“好啊！小孙，刚生完孩子就恢复得这么好！真羡慕你！”
“嫂子！瞧你说的，比你差远了。”
“就是！就是！我们嫂子的身材最好了！”
“哈哈哈！小李，就你长了一张好嘴！”
……
一群睁眼说瞎话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消失在前排楼道里。
何老师抽完烟，又回到小仓库。
“咪咪，你……你安心在这儿画画，别受她影响。”
咪咪抬头看着他，点点头。何老师立即捕捉到咪咪目光中的同情，他尴尬地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