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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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来了。山野里的草色变成深绿，田地里收获了最后的庄稼，一下子变得平坦起来，学生们在路上偷摘了人家树上的核桃，送给我，我不收，他们就丢在我的窗台上，然后笑闹着跑散。我的病到秋意浓时，已经痊愈。我又回到教室。

  白天上课，晚上回到宿舍我和他，还有王老师常常聚在一起聊天。王老师教物理课，平常喜欢搞些小发明，前一个学期她花钱买了台小型发电机，在宿舍附近架起了风车，居然让宿舍有了电——当然是时断时续的那种。王老师最大的梦想是造一架世界上最先进的风车，这或许是受了她当搞科研的父亲的影响吧。一说到研究创新，王老师总是兴致勃勃，除了买来大量的书籍和资料外，她还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上。王老师张口闭口都是节能、绿色创新，听得多了，我和他都有点不耐烦了，有时会拿创新的事和她开开玩笑，而王老师的脾气很好，说再过头的话她也只是一笑带过。我曾笑言他们两个性别和性格真应该调换一下。

  胡良突然不来上课了。别的孩子告诉我说，胡良被他爸爸带到小煤窑背煤去了。学生的话让我心里不舒服，晚上我写了一封信，托那个孩子带给胡良，第二天胡良给我写了一张纸条，第一句话就是，李老师救救我！放下纸条我立刻决定去胡良家看看。

  我和他说到家访的事，他劝我不要乱跑，毕竟对山区不了解，还听不懂当地的方言，但我坚持要去，他犹豫了一下，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这样，星期天一大早，我们两个人就动身去胡良家。他家离学校远，走了一个小时才到。

  胡良不在家，他妈妈病在床上，听说老师来了，挣扎着起来给我们煮荷包蛋。我们过意不去，问清胡良背煤的小煤窑的确切位置后，逃似的离开了胡良家。乡野里一片秋色，远山像高大的墙壁一样立在我们四周，起伏的土地因为收割之后而显得空旷和寂寥，风在草间、泥土间一路滚过，空气便显得饱满而芬芳。我和他都无心欣赏秋后原野的景色，看看天到中午，我们不由加快了脚步。

  小煤窑到了。他却不愿走进小煤窑的院子，我以为他是怕脏，便让他在外面等我，我自已一个人进了院子。当我看到胡良时，简直认不出他的模样，他穿着破旧的衣裤，整个人都是黑糊糊的，只有眼白和牙齿还见得出原色。他拖着背篓爬到地面上，一眼就看到我，他第一个反映是不停地拍打身上的烂衣服，衣服上的煤灰扑起来，呛得他直咳嗽。我喊他的名字，他尖叫一声，然后放声大哭。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男人狠狠踢了他一脚，嘴里骂着什么，胡良重重栽倒在地，我赶忙跑过去拉他，手上立刻变成煤黑色。

  那个踢胡良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我们站在离小煤窑很远的地方说话，那里风很大，把那男人身上的煤灰吹起来，几次迷了我的眼睛。我说了很多话，想劝他让胡良回去读书，可他除了默默抽烟，竟一声不吭。后来连我自己都有些绝望了，我说，我带了你儿子的作文，你自己看看吧。说着把胡良的作文本递给他，他接过去，却没看，半天才“嘿嘿”笑了两声，说，我不识字。从他满是煤灰的脸上我看不到尴尬的表情，但我能（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感受到他藏在黑色面孔后面的自卑，这让我心里无端地一疼，拿过本子，说，我给你读吧——“爸爸每天去小煤窑挖煤，一背篓只给五角钱，挖煤很危险，一听说谁家的煤窑出事了，我妈妈就哭，我和妹妹也跟着哭。”

  我再次抬头，看到那铁塔一样的男人在捏鼻子，我没话说了，和他一样难受。他伸出手拿过本子，茫然却认真地盯着那些陌生的文字。好久他才说，家里穷，没钱让孩子读书了，李老师你是好心我知道。我不说话，心酸得不行。他把手里将要烧尽的烟头扔掉，下了决心似地说，李老师，你先回去，我让他明天就去上学。

  他在外面等得久了，有点着急，就进了院子，我出来时，刚好见他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说话。看到我过来，他立刻奔向我，。我们一起往外走，那个男人挥挥手说，等哪天带同事回家来玩。我很疑惑，边走边问他那人是谁？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我爸爸。我猛地停住脚步，问，你爸爸？他点点头，我又问，这小煤窑是你爸爸开的？他又点点头。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他说，我不想说。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被他这话给鼓动起来，我说，你为什么不想说？他像赌气似的一言不发，他的沉默让我更恼火了，我丢下他一个人往回走。

  那天我先回到了学校，一路上的复杂心情差点没把我折磨死，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呢？他陪我去家访本身是没错的，这和他爸爸开小煤窑有什么关系呢？那晚他没有回来，我睡得很不踏实，每次轻微的响动都会让我惊醒，几次跑到门口才听出那并不是他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