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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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星期天，没有课我可以睡到中午才起。冷，天色阴阴的，要下雪的样子。我懒洋洋地爬起来，准备挑水洗脸——宿舍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去半里地外的山坡上去挑。在我拉开房门的瞬间，我发现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我的名字，看字体，是他写的。

  几天前那个冲动的夜晚像一块伤疤一样深深烙在我心上，我不愿再去回忆，酒醒之后，痛悔不断折磨着我。每天上课下课，我们像陌生人一样见面都不打招呼，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伤害太大。王老师和我的关系也像隔了什么似的，她的调动已经成定局，那所乡村小学离中学很远，不知道到那里以后，她是否还像现在这般地乐观，这样地醉心于研究。

  握着他的信，我的手里汗津津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在信里写了怎样谴责我的话，犹豫再三，我还是慢慢拆开信来看。

  “李老师，请你原谅我。很多话我都想当面和你说，可又觉得说不出口，尤其是关于我父亲母亲的那些事。我写这封信就是想把以前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对我父母亲有那样深的怨恨，我写信给你不是想为我的家人辩解什么，只是希望你平心静气地听我说说我和我的家人的故事。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很有闯劲的人，他的出身不好，逼得他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努力。早年父亲做过很多行当，最后是开小煤窑发了财，到现在仅他自己管理的小煤窑就有五个。所以那天看胡良的作文，我一下子就想到他爸爸可能在我父亲开的小煤窑里挖煤。那天你说要去他家家访，我的心里好矛盾，如果陪你去很可能会遇到我父亲，我不怕别的，只怕你知道我父亲是小煤窑老板之后，会鄙视我、远离我，会在你和我之间划出一条界限。

  说心里话我并不很喜欢父亲，因为他有钱，很多人都怕他，而他自己也因为有钱而变得无所顾忌。父亲在开小煤窑之前很不顺，所以等他有了钱，就像和谁赌气似的大手大脚地花钱，对我们这些孩子更是无比溺爱。

  可能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亲对我格外疼爱。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送进县城，专门租了房子、雇了保姆照顾我，我在县城进最好幼儿园、读最好的学校，父亲还不放心，派人每天接送我，任何一个想和我接近的人都会被父亲调查，这样密不透风的生活环境让我的童年非常孤单。我一直想挣脱父亲对我生活的包办，一直想着能独立面对自己的人生，高考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在我的坚持下，父亲同意我报考四川的一所师范大学。

  几年的大学让我体会到了自由的可贵，但和普通家庭走出来的同学相比，我的缺点太多了，特别是自理能力特别差。为了弥补这种差距，我四处打工，当家教、当小时工，给多少钱我不在乎，只要让自己得到锻炼就行。我就是这样一个要强的人，后来同学都佩服我，说大学四年让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大学毕业前，成都有一所中学准备聘用我，父亲知道后，却坚决不同意。我们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没想到他第二天就跑到成都来找我，可任他怎么劝我都不动摇。父亲回贵州后，我以为他不会再管我的事了，可没过几天，我妈妈就找到大学来，原来父亲知道我和妈妈的感情很深，就动员她来劝我。这招很灵，妈妈一见我就哭，好像我不回家她就再也见不到我似的。她一哭我就没主意了。最后被父母逼得没办法，我同意毕业后回贵州老家去，当然回来也是有条件的，我当时提出回来后不去县城的重点中学当老师，而要到乡下的学校教书。这一次父亲很痛快地答应了，在他看来，我工作不工作都没关系，因为他的钱足够养活我一辈子。

  就这样我来到这里。我喜欢教书，喜欢和你和王老师在一起聊天，可我心里很自卑，因为我的家庭，在别人眼里，有这样的家庭或许是天大的好事，可在我心里，却觉得像欠了谁似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不和别人说起我父亲的缘故。

  李老师，我知道你是一个眼睛里糅不得沙子的人，可这种刚直有时很伤人，难道因为我父亲是老板，我就不能给胡良交学费吗？难道因为我父亲是老板，我帮胡良就是别有用心吗？如果你这样想，不是太不宽容了吗？

  关于王老师的事情，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经过，我问过母亲，她不说，我问过王老师，她也不说，但我没问你，我害怕知道真相，特别是从你的嘴里知道。我曾对你说过，我和她不可能在一起，有了这样的前提，她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的，感情没法勉强，我不直接说是怕伤了她的心，这和我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字清秀而工整，像他的人一样。放下信，我僵住了一般。从玻璃窗望出（言情小说网：www. ⑥㈨⑥㈨xs.cc）去，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片，我走出门，宿舍区一片静寂，雪静悄悄地飘落，雾气弥漫了整个视野，山不见了，树不见了。可我却看到他，正站在宿舍走廊的尽头。

  我喊了他一声，他没动，我又喊了他一声，他还没动。我走过去。雪落在他的大衣上，立刻融化成点点黑色花瓣，站得久了，花瓣连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闪闪发亮。他的头低着，额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眉毛。我说，对不起。他没回头也没说话。我们无言地站着，直到风起。